张爱玲讲过:出名要趁早。但在肖复兴看来,更要趁早的事,是读书。
在《读书知味》这本书里,肖复兴讲了很多读书的 *** ,不过,他不仅是在告诉我们如何读书,也是在告诉我们如何写作。同样的,它不仅适合孩子阅读,也值得大人细细品味。
读书怎么才能读出“味道”呢?之一重要的事,就是需要思想。不管是给孩子选书,还是给自己选书,都应该首选带有思想性的。说到这个,鲁迅先生的作品自然不能错过。
《风筝》和《五猖会》是鲁迅先生叙写童年的重要作品,它们的关系很紧密,写的都是孩子们喜爱的游戏,但其中的思想性却十分珍贵。我们先来读读《风筝》。
在《风筝》里,鲁迅先生说:“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鲁迅先生的弟弟是很喜欢风筝的,每当放风筝的时候,弟弟都会欢呼雀跃。
可是鲁迅先生不喜欢。他认为“这是没出息所做的玩意儿”,是“笑柄”,是“可鄙”。所以,他在弟弟做风筝的时候,伸手就把风筝折断,掷在地上,然后踏扁了。
多年以后,鲁迅先生回顾往事时,心中总会隐隐作痛,他希望得到弟弟的宽恕,但弟弟呢,却全然忘记了这件事。文章的思想性,正体现在这里。
长大后的鲁迅先生,对自己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他说自己毁掉风筝的行为,是“对于精神的虐杀”,只要一想起这件事,鲁迅先生就说:“我的心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堕下去了。”
其实,《风筝》里所表达的思想性,在鲁迅先生的另一篇文章——《五猖会》里早有苗头。所谓五猖会,是当时孩子们喜爱的另一种游戏——迎神赛会,有点儿像今天的庙会。
看一场五猖会是很不容易的,要坐船走六十多里的水路。鲁迅先生跟其他孩子一样,对此十分着迷,他巴巴儿地希望自己生一场重病,好让母亲也去庙里许一下心愿。
一次,正当鲁迅先生要坐船去看五猖会时,父亲出现了,他坚决要鲁迅先生背书,背不出来,就不许去。鲁迅先生便开始背,最后终于像做梦一般地背完了,大家伙儿都为他高兴,他说“工人将我高高举过头,仿佛在庆祝我的成功一般。”可是,他却再也没有了看五猖会的兴致。
读到这里,我们可以合上书本想一想,《风筝》里的鲁迅先生,和《五猖会》里的鲁迅先生的父亲,是不是非常相似?他们都是以家长的姿态,企图压抑孩子爱玩的天性。
不同的是,弟弟的风筝被毁时,老实的弟弟没有和哥哥起冲突,只是“绝望地站在小屋里。”而鲁迅先生面对父亲的干扰,却是有些“怀恨在心”的,否则他不会说,“到了东关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他甚至有些怨恨地说:“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个时候叫我来背书。”
这就是两篇文章的相似点和不同点,发现了这个,我们就更能读懂鲁迅先生文字中的思想性。我们甚至还会发现,我们平时的言谈举止,时常也会跟鲁迅先生一样,带有父辈的影子。
在读一本有趣的书时,我们往往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然后迫不及待地读下去。不过,要想更好地体验读书的乐趣,我们却要学会停一停,带着问号去阅读。
带什么问号?怎么带问号呢?咱们来读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黄油烙饼》,它讲的是一个叫萧胜的八岁小男孩思念奶奶的故事。
这个叫萧胜的小男孩,三岁就被送到了乡下奶奶家,因为他的爸爸在野外的马铃薯工作站工作,不方便照顾他。看小说的名字我们就知道,“黄油烙饼”,肯定和萧胜的奶奶有关系。但小说从开始到快结束,黄油烙饼都没有出现过,出现的只是两瓶黄油。
这两瓶黄油很低调,一共只出现了两次,而且都只有一句话。之一次,是爸爸来奶奶家看萧胜——“爸爸带回来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还有两瓶黄油。”
第二次,是奶奶在饥荒年饿死了,爸爸来办丧事,并把萧胜带回他工作的地方。临走时,爸爸把奶奶为萧胜做的两双新鞋,装在了一个大网篮里,还“把两瓶动都没有动过的黄油也装进网篮里。”
两瓶黄油的两次现身都很简单,一笔带过,读者一不小心就忽略掉了。
当我们读到这里时,是可以对自己提一些问题的。比如,奶奶把爸爸带来的土豆和口蘑都做菜吃了,为什么独独没有吃黄油呢?是不爱吃,还是舍不得吃?在那样饥荒的年代,奶奶都饿得浑身浮肿了,怎么不吃黄油?
如果我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可以倒回去看看,就会发现,爸爸把黄油给奶奶的时候,奶奶是不愿意接受的,她说:“你们吃吧。这么贵重的东西。”可是爸爸不肯拿回去。于是,“奶奶把两瓶黄油放在躺柜上,时不时拿抹布擦擦。”
到这儿我们就明白了,奶奶是舍不得吃,奶奶看到黄油,就会想起她的儿子——萧胜的爸爸,这是奶奶内心最柔软的寄托。
一直以来,小小的萧胜都很想尝尝黄油烙饼的味道,但他一直没有吃到。最后,在小说的结尾,黄油烙饼终于出现了。妈妈拿出其中的一瓶黄油,给萧胜烙了两张黄油烙饼。
读到这里,我们会想,这下子,萧胜总该高兴啦?不要着急,再给自己提一下问题:小说已经快结尾了,这跟奶奶有什么关系?小男孩萧胜会怎么表达对奶奶的思念呢?
来看看汪曾祺先生是怎么写的: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妈妈的眼睛里全是泪。爸爸说:“别哭了,吃吧。”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写得真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萧胜对奶奶的思念,全都化在了那一口一口的黄油烙饼里。不需要多余的话。
所以我们读书时,不用紧赶慢赶,有时候停一停,想想人物的心情,问自己几个问题,就会让自己变得更主动一些,和作者产生有趣的互动。
我们知道,读书是有 *** 的,快速阅读能让阅读更有效率,它是一种能力。那么细读呢?接下来我们就来说说细读的妙处。
来看汪曾祺的一个短篇小说,《鉴赏家》。
小说的主角叫叶三,是个卖水果的小贩。他经常给一位叫季陶民的画家送水果。一来二去,俩人就熟了。一天,叶三给画家送水果的时候,正碰见画家在画一幅画。画的是紫藤,开了满满一纸紫色的花。
画家对叶三说,我刚画完,你过来看看怎么样。叶三看了,说:画得好。画家就问:怎么个好法儿呢?
这就要说说什么是细了。如果画家问的是您,您会怎么形容?画得真漂亮,五彩缤纷,艳丽动人,栩栩如生?这些词,都不能形容什么叫好,更不叫细。这只是形容词,说得不客气一点儿,叫陈词滥调。我们以为形容词越多,就越生动。其实错了,还不如叶三说的呢!
接着,叶三又说了:您画的这幅紫藤里有风。画家问:你怎么看出来有风?叶三便回答:您画的紫藤花是乱的。画家立刻点头称是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回答吗?没有了。风穿花而过,让紫藤动了,乱了。
这是叶三的细,也是作者的细。没有对生活细致的观察,他们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个叶三是很妙的,隔了一些日子,他又语出惊人了。
画家那天画的是传统题材,老鼠上灯台。正赶上叶三送水果。画家问:你看看我这个老鼠上灯台怎么样?叶三只说:您画的这只耗子是小耗子。
画家纳闷儿了:你怎么分出来是大耗子还是小耗子呢?叶三就说:您看您这小耗子上灯台,它的尾巴绕在灯台上好几圈,说明它顽皮,老耗子哪儿有这个劲头,能够爬到灯台上就不错了,早没有劲头绕了。
这就叫细。谁都能看到灯台,谁都能看到耗子,但是,人家叶三还看到了耗子尾巴绕了灯台好几圈。这就有了粗细之分。
交流了两次,画家认为,这个叶三是我的知音了。这天,他画了一幅墨荷,又请叶三来看看。这回叶三一瞧,不夸画家了,只说:您呀,这次画错啦!画家觉得奇怪,我一辈子都是这么画墨荷的呀,哪儿错了?
叶三说我们农村有一句谚语:红花莲子白花藕,您画的这是白荷,白荷结着莲子,这就不对了,应该是红花才对呀!
画家心下佩服,一天到晚跟田间地头打交道的叶三,果然比他这个艺术家更有生活常识啊!当下他就在画上抹了一笔胭脂红,白莲花变成了红莲花。
看来,没有生活的积累,只靠漂亮的词语,是写不出好文章的。著名文学评论家刘勰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讲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做了生活中的叶三,才能捕捉到文字背后的细微和乐趣。
读书除了会思考,会提问,会观察,还需要什么呢?我们还要注意文章悬念设置的方式。尤其在小说里,悬念是个很重要东西,它像一把克制的枪,平时默默无闻不声不响,等到了关键时刻,啪地一声就打响了,让人回味无穷。
当然,悬念的方式有很多种,怎么设置,还得看作者的意愿和情节的需要。我们来读一篇沈从文先生的短篇小说,《生》。
小说讲的是夏天的什刹海边一位老艺人的故事。这位老艺人六十多岁,失去了双腿,戴着假肢。老艺人谋生的工具是一对大木偶,他把木偶绑在身上,通过跟它们对话,来吸引过往的人。
老艺人给这对木偶取了名字,白脸的叫王九,黑脸的叫赵四。只是,老艺人的亲热话,总是只说给王九听,表演摔跤的时候,总是让赵四先占上风,最后胜利的却是王九。
没有人来看表演的时候,老艺人就对王九说:“王九,不要着急,慢慢的会有人来的。”就像父亲在安慰儿子一样。过了一会儿,真的来了之一个人,是个大学生,他看着老艺人的表演,听着他说的话,“忧郁地笑了”。
慢慢的,来的人多了起来,收地摊捐的麻脸巡警也来了,巡警走后,老艺人又安慰王九,巡警收的钱不多的,“王九你说是不是?你不热,不出汗!巡警各处跑,汗流得多啦!”
有的人看老艺人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有的人却又被旁边的新鲜事给吸引去了。最后,等一个人不剩的时候,老艺人便“同傀儡一个样子坐在地下,计数身边的铜子,一面向白脸王九笑着......”
看到这儿,我们可能以为,这个小说写的就是老艺人心酸的谋生过程,但到了小说最后,悬念出现了:
他不让人知道他死去的儿子就是王九。儿子的死,乃由于和赵四相拼,也不说明。他决不提这些事。他只让人眼见傀儡王九与傀儡赵四相殴相扑时,虽场面上王九常常不大顺手,上风皆由赵四占去,但每次最后的胜利,总仍然归那王九。
王九已经死了十年。老头子在北京城圈子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那个真的赵四,则五年前在保定府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
看完这个悬念,我们才忽然醒悟了,原来,王九是老艺人的儿子,赵四是那个打死了王九的人。但赵四“恶有恶报”,有一年,他也害病死掉了。
而老艺人呢,儿子死了多少年,他就表演了这个节目多少年。这个悬念一出来,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没有激烈的语言,但带给我们的震动是剧烈的。
“文似看山不喜平”。读书、写作都是这样,能有点跌宕起伏总是好的,就像白雪之巅的一抹红,萧瑟深秋的一片绿,能给人带来深刻的悸动。
那么,没有悬念就一定是不好的吗?当然不是。有一些作家,能把最平常的事物写得不平常。一切便源于它们不曾枯竭的童心。说到这里,汪曾祺老先生又要出场了。
读过汪曾祺的人都知道,他的文字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像唠家常似的。时不时还会来几句幽默或孩子气的语言,让人忍俊不禁。我们这就来读一篇他的散文,《葡萄月令》。
葡萄月令讲的是葡萄从发芽、长叶,到成熟和入窖的过程。二月,葡萄吐芽长叶了,他是怎么写的呢?他说——
“......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它已经等不及了。”其实长叶的是葡萄,等不及的是人。但汪曾祺这么一写,就好像葡萄跟我们人一样,也有了急切的心情,一下子就生动了。
三月,葡萄要上架了。上架是个麻烦事儿,要刨坑、立柱、搭架子,繁琐极了。汪曾祺先生也写了这些过程,但最后,他把重心放在了葡萄在架子上的样子——
“......把枝条向三面伸开,像五个指头一样的伸开,扇面似的伸开。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
他用了三个“伸开”,让人觉得葡萄真是伸开得舒服了。但这还不够,他又用了两个叠声词,“舒舒展展”“凉凉快快”,把葡萄舒服的感觉又强化开来。
葡萄上架后,到了四月,要浇水了。怎么浇?这一段很有意思——
“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浇了水,不大一会,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浇过了水,你再回来看看吧:梢头切断过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瞧,多么具体细致!说葡萄喝水像小孩嘬奶,已经够生动了,后面再来个“嗒嗒地往下滴水”,就更加让人有了画面感。真是要为汪老先生那双发现美的眼睛叫好了!
到了五月,葡萄要打枝了。一般人打下来也就丢了,但汪曾祺先生还观察了一会儿那打下来的卷须,他看着那卷须便想:“葡萄的卷须有一点淡淡的甜味。这东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难吃。”一下子,“吃货”的本质便暴露了。
六月、七月过去了,八月来了,葡萄成熟了,人人期待的丰收场景来啦!丰收的场景有多好看呢?汪曾祺先生说——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墨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文字如心情,汪曾祺先生快乐的心情跟那葡萄一样,饱满得要溢出来了!
著名画家毕加索曾说过一句话:“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像孩子一样画画。”这句话放在写作上,也再合适不过了。
想想看,平时,如果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细细观察身边的小花小草、小猫小狗,还怕没有趣味吗?有了童心,一切寻常在我们眼睛里,在我们笔下,也就不寻常了。
刚才说的都是中国的文字,其实,外国的文字也同样妙趣横生,现在我们就去看看外国作家是怎么写文章的。
法国作家于·列那尔在他的小说《胡萝卜须》里,是这样写喜鹊的:“老穿着那件燕尾服,真叫人吃不消,这真是我们最有法国气派的禽类。”这个拟人很有趣,有点儿幽默,有点儿揶揄,还有点儿另类的夸赞。
他写蝴蝶:“这一张对折的情书小笺,正寻觅着花的住处。”翅膀像情书,还要对折,亏他想得出来!
他写孔雀开屏,就说人家“肯定今天要结婚。”也对,若是一个孩子,也会这样想,不结婚,开那么漂亮的屏干啥呢?
他写萤火虫:“有什么事情呢?晚上九点钟了,他屋里还点着灯。”萤火虫点灯,这很正常,可是他还关心地多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呢?”就不是谁都能想得到的了。
他写驴,很短,就五个字:“耳朵太长了。”
他写蛇,更短,就三个字:“太长了。”
这几个字真是让人看了想乐。你说,他写蛇的时候,为什么不写“身子太长了”呢?因为“身子”两个字太多余了,难道蛇的身上还有别的地方是太长了吗?
这就是语言的妙处,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能让你心中一动,哈哈大笑。
现在,在这个被“全民阅读”炒得火热的时代,你还在细细品味文字中的味道吗?“外物之味,久则可厌,读书之味,愈久愈深。”和书做朋友久了,便再也丢不开了,因为它是你的铠甲,也是你的港湾,它充斥了你的回忆,还能在未来的日子里滋润你的灵魂。
希望当我们老了,再回首时,不会什么都想不起,希望我们会记得,书啊,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那些和它相伴的日子,一切恍如昨。
黄油烙饼
文 | 汪曾祺
萧胜跟着爸爸到口外去。
萧胜满七岁,进八岁了。他这些年一直跟着奶奶过。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一会儿修水库啦,一会儿大炼钢铁啦。他妈也是调来调去。奶奶一个人在家乡,说是冷清得很。他三岁那年,就被送回老家来了。他在家乡吃了好些萝卜白菜,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长高了。
奶奶不怎么管他。奶奶有事。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给他接衣裳,接褂子,接裤子,接棉袄,接棉裤。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一道青,一道蓝。倒是挺干净的。奶奶还给他做鞋。自己打袼褙,剪样子,纳底子,自己绱。奶奶老是说:“你的脚上有牙,有嘴?”“你的脚是铁打的!”再就是给他做吃的。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萝卜白菜——炒鸡蛋,熬小鱼。他整天在外面玩。奶奶把饭做得了,就在门口嚷:“胜儿!回来吃饭咧——!”
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沉的。
——《汪曾祺散文》
后来办了食堂。奶奶把家里的两口锅交上去,从食堂里打饭回来吃。真不赖!白面馒头,大烙饼,卤虾酱炒豆腐,焖茄子,猪头肉!食堂的大师傅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在蒸笼的白蒙蒙的热气中晃来晃去,拿铲子敲着锅边,还大声嚷叫。人也胖了,猪也肥了。真不赖!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冬天》
后来就不行了。还是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
后来小米面饼子里有糠,玉米面饼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拉嗓子。人也瘦了,猪也瘦了。往年,撵个猪可费劲哪。今年,一伸手就把猪后腿攥住了。挺大一个克郎,一挤它,咕咚就倒了。掺假的饼子不好吃,可是萧胜还是吃得挺香。他饿。
奶奶吃得不香。她从食堂打回饭来,掰半块饼子,嚼半天。其余的,都归了萧胜。
奶奶的身体原来就不好。她有个气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白天还好,晚上难熬。萧胜躺在坑上,听奶奶喝喽喝喽地喘。睡醒了,还听她喝喽喝喽。他想,奶奶喝喽了一夜。可是奶奶还是喝喽着起来了,喝喽着给他到食堂去打早饭,打掺了假的小米饼子,玉米饼子。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做饭》
爸爸去年冬天回来看过奶奶。他每年回来,都是冬天。爸爸带回来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还有两瓶黄油。爸爸说,土豆是他分的;口蘑是他自己采,自己晾的;黄油是“走后门”搞来的。爸爸说,黄油是牛奶炼的,很“营养”,叫奶奶抹饼子吃。土豆,奶奶借锅来蒸了,煮了,放在灶火里烤了,给萧胜吃了。口蘑过年时打了一次卤。黄油,奶奶叫爸爸拿回去:“你们吃吧。这么贵重的东西!”爸爸一定要给奶奶留下。奶奶把黄油留下了,可是一直没有吃。奶奶把两瓶黄油放在躺柜上,时不时地拿抹布擦擦。黄油是个啥东西?牛奶炼的?隔着玻璃,看得见它的颜色是嫩黄嫩黄的。去年小三家生了小四,他看见小三他妈给小四用松花粉扑痱子。黄油的颜色就像松花粉。油汪汪的,很好看。奶奶说,这是能吃的。萧胜不想吃。他没有吃过,不馋。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从前从食堂打回饼子,能一气走到家。现在不行了,走到歪脖柳树那儿就得歇一会儿。奶奶跟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说:“只怕是过得了冬,过不得春呀。”萧胜知道这不是好话。这是一句骂牲口的话。“嗳!看你这乏样儿!过得了冬过不得春!”果然,春天不好过。村里的老头老太太接二连三地死了。镇上有个木业生产合作社,原来打家具、修犁耙,都停了,改了打棺材。村外添了好些新坟,好些白幡。奶奶不行了,她浑身都肿。用手指按一按,老大一个坑,半天不起来。她求人写信叫儿子回来。
爸爸赶回来,奶奶已经咽了气了。
爸爸求木业社把奶奶屋里的躺柜改成一口棺材,把奶奶埋了。晚上,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泪。
萧胜一生之一次经验什么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没有”了。他没有奶奶了。他躺在枕头上,枕头上还有奶奶的头发的气味。他哭了。
奶奶给他做了两双鞋。做得了,说:“来试试!”——“等会儿!”吱溜,他跑了。萧胜醒来,光着脚把两双鞋都试了试。一双正合脚,一双大一些。他的赤脚接触了搪底布,感觉到奶奶纳的底线,他叫了一声:“奶奶!!”又哭了一气。
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世界上哪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呢)。写一般文章也该如此。要把一件事说的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急于要告诉人一件什么事,还想告诉人这件事当中包含的道理,面红耳赤,是不会使人留下印象的。惟悠闲才能精细。不要着急。
——《岁朝清供》
爸爸拜望了村里的长辈,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把一些能应用的锅碗瓢盆都装在一个大网篮里。把奶奶给萧胜做的两双鞋也装在网篮里。把两瓶动都没有动过的黄油也装在网篮里。锁了门,就带着萧胜上路了。
萧胜跟爸爸不熟。他跟奶奶过惯了。他起先不说话。他想家,想奶奶,想那棵歪脖柳树,想小三家的一对大白鹅,想蜻蜓,想蝈蝈,想挂大扁儿飞起来咯咯地响,露出绿色硬翅膀底下的桃红色的翅膜……后来跟爸爸熟了。他是爸爸呀!他们坐了汽车,坐火车,后来又坐汽车。爸爸很好。爸爸老是引他说话,告诉他许多口外的事。他的话越来越多,问这问那。他对“口外”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
他问爸爸啥叫“口外”。爸爸说“口外”就是张家口以外,又叫“坝上”。“为啥叫坝上?”他以为“坝”是一个水坝。爸爸说到了就知道了。
敢情“坝”是一溜大山。山顶齐齐的,倒像个坝。可是真大!汽车一个劲地往上爬。汽车爬得很累,好像气都喘不过来,不停地哼哼。上了大山,嘿,一片大平地!真是平呀!又平又大。像是擀过的一样。怎么可以这样平呢!汽车一上坝,就撒开欢儿了。它不哼哼了,“唰——一直往前开。
一上了坝,气候忽然变了。坝下是夏天,一上坝就像秋天。忽然,就凉了。坝上坝下,刀切的一样。真平呀!远远有几个小山包,圆圆的。一棵树也没有。他的家乡有很多树。榆树,柳树,槐树。这是个什么地方!不长一棵树!就是一大片大平地,碧绿的,长满了草。有地。这地块真大。从这个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个小山包。地块究竟有多大?爸爸告诉他:有一个农民牵了一头母牛去犁地,犁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母牛带回来一个新下的小牛犊,已经三岁了!
汽车到了一个叫沽源的县城,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一辆牛车来接他们。这车的样子真可笑,车轱辘是两个木头饼子,还不怎么圆,骨碌碌,骨碌碌,往前滚。他仰面躺在牛车上,上面是一个很大的蓝天。牛车真慢,还没有他走得快。他有时下来掐两朵野花,走一截,又爬上车。
这地方的庄稼跟口里也不一样。没有高粱,也没有老玉米,种莜麦,胡麻。莜麦干净得很,好像用水洗过,梳过。胡麻打着把小蓝伞,秀秀气气,不像是庄稼,倒像是种着看的花。
喝,这一大片马兰!马兰他们家乡也有,可没有这里的高大。长齐大人的腰那么高,开着巴掌大的蓝蝴蝶一样的花。一眼望不到边。这一大片马兰!他这辈子也忘不了。他像是在一个梦里。
牛车走着走着。爸爸说:到了!他坐起来一看,一大片马铃薯,都开着花,粉的、浅紫蓝的、白的,一眼望不到边,像是下了一场大雪。花雪随风摇摆着,他有点晕。不远有一排房子,土墙、玻璃窗。这就是爸爸工作的“马铃薯研究站”。土豆——山药蛋——马铃薯。马铃薯是学名,爸说的。
从房子里跑出来一个人。“妈妈——!”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妈妈跑上来,把他一把抱了起来。
萧胜就要住在这里了,跟他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了。
奶奶要是一起来,多好。
如果平日留心,积学有素,就会如有源之水,触处成文。否则就会下笔枯窘,想要用一个词句,一时却找它不出。语言是要磨练,要学的。
——《岁朝清供》
萧胜的爸爸是学农业的,这几年老是干别的。奶奶问他:“为什么总是把你调来调去的?”爸说:“我好欺负。”马铃薯研究站别人都不愿来,嫌远。爸愿意。妈是学画画的,前几年老画两个娃娃拉不动的大萝卜啦,上面张个帆可以当作小船的豆荚啦。她也愿意跟爸爸一起来,画“马铃薯图谱”。
妈给他们端来饭。真正的玉米面饼子,两大碗粥。
妈说这粥是草籽熬的。有点像小米,比小米小。绿盈盈的,挺稠,挺香。还有一大盘鲫鱼,好大。爸说别处的鲫鱼很少有过一斤的,这儿“淖”里的鲫鱼有一斤二两的,鲫鱼吃草籽,长得肥。草籽熟了,风把草籽刮到淖里,鱼就吃草籽。萧胜吃得很饱。
爸说把萧胜接来有三个原因。一是奶奶死了,老家没有人了。二是萧胜该上学了,暑假后就到不远的一个完小去报名。三是这里吃得好一些。口外地广人稀,总好办一些。这里的自留地一个人有五亩!随便刨一块地就能种点东西。爸爸和妈妈就在“研究站”旁边开了一块地,种了山药、南瓜。山药开花了,南瓜长了骨朵儿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马铃薯研究站很清静,一共没有几个人。就是爸爸、妈妈,还有几个工人。工人都有家。站里就是萧胜一家。这地方,真安静。成天听不到声音,除了风吹莜麦穗子,沙沙地像下小雨;有时有小燕吱喳地叫。
爸爸每天戴个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干活,锄山药。有时查资料,看书。妈一早起来到地里掐一大把山药花,一大把叶子,回来插在瓶子里,聚精会神地对着它看,一笔一笔地画。画的花和真的花一样!萧胜每天跟妈一同下地去,回来鞋和裤脚沾得都是露水。奶奶做的两双新鞋还没有上脚,妈把鞋和两瓶黄油都锁在柜子里。
白天没有事,他就到处去玩,去瞎跑。这地方大得很,没遮没挡,跑多远,一回头还能看到研究站的那排房子,迷不了路。他到草地里去看牛、看马、看羊。
他有时也去莳弄莳弄他家的南瓜、山药地。锄一锄,从机井里打半桶水浇浇。这不是为了玩。萧胜是等着要吃它们。他们家不起火,在大队食堂打饭,食堂里的饭越来越不好。草籽粥没有了,玉米面饼子也没有了。现在吃红高粱饼子,喝甜菜叶子做的汤。再下去大概还要坏。萧胜有点饿怕了。
他学会了采蘑菇。起先是妈妈带着他采了两回,后来,他自己也会了。下了雨,太阳一晒,空气潮乎乎的,闷闷的,蘑菇就出来了。蘑菇这玩意很怪,都长在“蘑菇圈”里。你低下头,侧着眼睛一看,草地上远远地有一圈草,颜色特别深,黑绿黑绿的,隐隐约约看到几个白点,那就是蘑菇圈。滴溜儿圆。蘑菇就长在这一圈深颜色的草里。圈里面没有,圈外面也没有。蘑菇圈是固定的。今年长,明年还长。哪里有蘑菇圈,老乡们都知道。
有一个蘑菇圈发了疯。它不停地长蘑菇,呼呼地长,三天三夜一个劲地长,好像是有鬼,看着都怕人。附近七八家都来采,用线穿起来,挂在房檐底下。家家都挂了三四串,挺老长的三四串。老乡们说,这个圈明年就不会再长蘑菇了,它死了。萧胜也采了好些。他兴奋极了,心里直跳。“好家伙!好家伙!这么多!这么多!”他发了财了。
他为什么这样兴奋?蘑菇是可以吃的呀!
他一边用线穿蘑菇,一边流出了眼泪。他想起奶奶,他要给奶奶送两串蘑菇去。他现在知道,奶奶是饿死的。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
我初学写小说时喜欢把人物的对话写得很漂亮,有诗意,有哲理,有时甚至很“玄”。沈从文先生对我说:“你这是两个聪明的脑壳打架!”他的意思是说着不像真人说的话。托尔斯泰说过:“人是不能用警句交谈的。”
——《汪曾祺散文》
食堂的红高粱饼子越来越不好吃,因为掺了糠。甜菜叶子汤也越来越不好喝,因为一点油也不放了。他恨这种掺糠的红高粱饼子,恨这种不放油的甜菜叶子汤!
他还是到处去玩,去瞎跑。
大队食堂外面忽然热闹起来。起先是拉了一牛车的羊砖来。他问爸爸这是什么,爸爸说:“羊砖。”——“羊砖是啥?”——“羊粪压紧了,切成一块一块。”——“干啥用?”——“烧。”——“这能烧吗?”——“好烧着呢!火顶旺。”后来盘了个大灶。后来杀了十来只羊。萧胜站在旁边看杀羊。他还没有见过杀羊。嘿,一点血都流不到外面,完完整整就把一张羊皮剥下来了!
这是要干啥呢?
爸爸说,要开三级干部会。
“啥叫三级干部会?”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三级干部会就是三级干部吃饭。
大队原来有两个食堂,南食堂,北食堂,当中隔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搭了个小棚,下雨天也可以两个食堂来回串。原来“社员”们分在两个食堂吃饭。开三级干部会,就都挤到北食堂来。南食堂空出来给开会干部用。
三级干部会开了三天,吃了三天饭。头一天中午,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面。第二天炖肉大米饭。第三天,黄油烙饼。晚饭倒是马马虎虎的。
“社员”和“干部”同时开饭。社员在北食堂,干部在南食堂。北食堂还是红高粱饼子,甜菜叶子汤。北食堂的人闻到南食堂里飘过来的香味,就说:“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面,好香好香!”“炖肉大米饭,好香好香!”“黄油烙饼,好香好香!”
萧胜每天去打饭,也闻到南食堂的香味。羊肉、米饭,他倒不稀罕:他见过,也吃过。黄油烙饼他连闻都没闻过。是香,闻着这种香味,真想吃一口。
回家,吃着红高粱饼子,他问爸爸:“他们为什么吃黄油烙饼?
“他们开会。”
“开会干嘛吃黄油烙饼?”
“他们是干部。”
“干部为啥吃黄油烙饼?”
“哎呀!你问得太多了!吃你的红高粱饼子吧!”
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蒲桥集》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萧胜的妈忽然站起来,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没有动过的黄油,启开瓶盖,挖了一大块,抓了一把白糖,兑点起子,擀了两张黄油发面饼。抓了一把莜麦秸塞进灶火,烙熟了。黄油烙饼发出香味,和南食堂里的一样。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萧胜面前,说:
“吃吧,儿子,别问了。”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爸爸说:“别哭了,吃吧。”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一九八〇年三月
(文中插图来自绘本《奶奶的布头儿》、《小图雅搬家》)
汪曾祺
(1920.3.5——1997.5.16)
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作品有《受戒》《晚饭花集》《逝水》《晚翠文谈》等。
餐桌上的保留项目有盐黄油发面饼,隔段时间就做一次面粉加酵母粉适量,混合温水活成面团,不用可以扯出膜什么的,就成形就行,不软不硬,稍微软一点点,放入烤箱发酵。发酵至面团两倍大,取出,加入室温融化的黄油活进面团加入黄油的面团活成团重新发酵一次,擀成长方形,放入烤盘(方形),再醒一小会,按烤盘形状压到整个烤盘满。烤箱更高温度230度烤10分钟左右,上面刚开始发黄,就关火,尝一下边上不易熟的部位如果熟了就出锅,因为烤久了会硬出锅刷蒜蓉辣酱,割成块就可以吃了,三四个人吃绝对够吃,松软!好吃!辣酱不要刷多,薄薄一层即可,要不咸了特意熬了粘粘的小米粥,开吃啦!主食,饼,烙,咸
汪曾祺《黄油烙饼》: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汪曾祺是我最喜欢的一位作家,他用“散文笔法“写小说,笔下的小说颇具古典文学遗风,淡而有味,浑然天成。
《黄油烙饼》是粉碎“四人帮“后,汪曾祺写的之一篇小说,写了一个八岁小男孩萧胜思念奶奶的故事,语言质朴而有灵性。
小说的主要内容是:文革时期,萧胜爸爸因为工作调动把他送到乡下奶奶家。他在家乡吃了好些萝卜白菜,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长高了。
后来办了食堂,奶奶把家里的两口锅交上去,从食堂打饭去,刚开始吃的真不赖!有白面馒头,大烙饼,卤虾酱炒豆腐,焖茄子,猪头肉。
后来就不行了,还是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
再后来更不行了,玉米面饼子有碴子,拉嗓子。人也瘦了,猪也瘦了。
又一年冬天爸爸回来带回来土豆,口蘑,黄油,但奶奶不舍得吃那黄油,她把黄油放在躺柜上,时不时地拿抹布擦擦。
后来,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连去食堂打饭回来都得走到歪脖柳树那歇一会儿,最后奶奶不行了,等爸爸赶回来,奶奶已经咽了气。
爸爸回来把奶奶给萧胜做的两双鞋和两瓶没动过的黄油也装在网篮里,锁了门,就带着萧胜上路了。
萧胜跟着爸爸来到“口外”的坝上生活,吃的是真正的玉米面饼子,还有菜籽熬的粥。
后来他们吃大队食堂的饭,饭越来越不好,吃的是红高粱饼子,和甜菜叶子汤。
萧胜很饿,他在采蘑菇的时候,一边用线穿蘑菇,一边流出眼泪,他现在知道,奶奶是饿死的。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
大队食堂有一天忽然热闹起来,爸爸说是,要开三级干部会,开了三天会,吃了三天饭,可是“干部”在南食堂吃的是羊口蘑臊子蘸莜面,还有炖肉米饭,而“社员“在北食堂吃饭,吃的是红高粱饼子,甜菜叶子汤。
萧胜对南食堂的羊肉、米饭都不稀罕,他见过,吃过,但是黄油烙饼闻都没闻过。
萧胜问爸爸,为什么干部吃黄油烙饼?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妈妈忽然站起来,用黄油给萧胜烙了两张黄油发面饼。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这篇小说文笔细腻感人,黄油烙饼在文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但确是联系奶奶、爸爸、萧胜三代人的情感纽带。
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奶奶真的不知道黄油好吃吗,答案是否定的,奶奶是不舍得吃,奶奶看到黄油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而萧胜吃到黄油烙饼,也想到了奶奶。“黄油烙饼“也是一个象征物,象征那个不公平社会,也蕴含着祖孙两人的深厚感情。
文中让我感触最深的话是:
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击人心,使人深刻认识到那个吃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人们是如何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奶奶为了保全孙子生命,连掺了碴子的玉米面饼子也让给孙子吃,结果奶奶慢慢地饿死了。
萧胜在吃了一口黄油烙饼的时候,才知道如果奶奶吃了黄油烙饼,也不至于饿死啊,想到这,幼小的心灵他会有多痛苦!
就让我们珍惜现在,珍惜如今最起码能随时都能吃上黄油烙饼的年代吧!<呲牙><呲牙>
隔屏“流口水”!“写食新闻”如何“有滋有味”?“你要写风,你就不能只写风。要写树梢的弯度,要写湖面的波纹,要写树叶婆娑的声音和它落地的路径。你要写云朵向哪走,飞沙往哪飘,炊烟在哪散。……写拨云见日的山,卷起又落下的浪,甚至是一场散了的大雾。”
美食新闻亦是如此,既然要写美食,就不能只写美食。如果仅仅是介绍食物色香味,附两个典故,大厨传授做法,如何创新口味和储存方式……那就落入窠臼了。
那还能写点啥?
美食新闻不仅是菜谱
其一,写具体的寻味经历,他人的或自己的。
仅写吃,文章很容易沦为一篇啰嗦的菜谱。可以将人生体验贯穿于每一种美食和每一种吃法中,吃人生况味,吃亲情人性,乃至吃时代风云。
写多了餐厅美食,不妨写一写寻常百姓的餐桌。把仁爱炒入面里,把亲情腌进酸菜里,把希望烙到锅盔里,一盘盘家常菜,也是爱,是希望,是风俗民情、人生体验、亲情友情。
美食常有常在,而人生则有起伏盛衰。每一种美食,在哪吃,与谁吃,在何种境况下吃,滋味如何,感受如何,都可一一道来。
炊烟缕缕总关情,从来没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香的美食,每一种美食都是特定文化风俗、人生经验、亲情友情的混合体,仅仅写出美食之色香味,充其量只是食谱,写出这种混合体,才算得上是美文。
如汪曾祺的《黄油烙饼》,让人咽着口水去看,却流着泪水看完。
然而,到了开三级干部会的时候,南食堂却杀了十来只羊。那些干部吃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面、炖肉大米饭、黄油烙饼,每天换一个花样。
别的社员在北食堂吃饭,闻着南食堂飘来的香味,说着“好香好香“,自己却只能照旧啃红高粱饼子,喝甜菜叶子汤。
萧胜对黄油烙饼充满了好奇,他问爸爸妈妈,干部开会为啥要吃黄油烙饼?
爸爸跟他解释不清,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拿出了珍藏的黄油,倒出了缸底仅剩的一点白面,给萧胜烙了两张散发着香味的黄油烙饼。
萧胜吃了两口黄油烙饼,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他一边流泪一边吃黄油烙饼,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用文化点睛
其二,落笔文史,用文化点睛。
以饮食风情为线,把历史风云、人物故事、民俗风情、歌谣谚语等串联起来,凸出美食所蕴含的情调、情趣、情思。
周作人《故乡的野菜》:
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般的工作。
那时小孩们唱道,“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后来马兰头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了,但荠菜还是一种野菜,须得自家去采。
文章格外吸睛之处,在于他频繁引用的绍兴儿歌“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等,民谣本是“俗趣野趣”,与其“雅趣”的文风居然相得益彰。这样的美食文章超越了味觉体验的层面,上升至文化观照的境界。
美食的根是乡情
其三,写美食的根,写乡情。
一种美食的创制和流行,都是有深刻缘由的,没有凭空臆造突如其来的美食,要将每一种美食都置于幽深的地域文化传统中。看似简单粗糙的美食,往往蕴涵着历史的烟云和生民的命运。
可以结合游子的经历,切入各地饮食的历史沉淀,表达其所蕴藏的地域人文精神与居民秉性。比如有海外游子发现,日本“烧饺子”(近似锅贴)属于菜肴,饺子在中国却是主食,这一区别饶有趣味。
例如汪曾祺《端午的鸭蛋》:
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苏北有一道名菜,叫作“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邮鸭蛋黄炒的豆腐。我在北京吃的咸鸭蛋,蛋黄是浅黄色的,这叫什么咸鸭蛋呢!
最后汪老还不忘埋汰一句北京的咸鸭蛋。埋汰的背后,也是对家乡深深的感情。
吃是一种艺术
其四,保有美食家的好奇心,用旁枝末节为文章增色。
舌尖往往是保守的,而美食家的好奇心能在勾起读者的食欲的同时,给读者以食物之美感。同样是吃,有些人就能“吃”出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一个人的审美能力、文化积淀,也是一个人的修养和生活情趣。
对张爱玲而言,吃不仅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艺术。
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
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乎乎的苋菜香。
短短几句话,写得色香味俱全,传神至极。张爱玲不仅单纯写美食,还喜欢用美食来形容人,类比贴切。
她在《沉香屑·之一炉香》中形容“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这样的比喻让人会心一笑之余,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入微。至于《金锁记》中“厚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以及形容葛薇龙“手臂像牛奶倒了出来”,都画面感十足。
好的写食文章其实就是作家用文字做的一道好菜,令人食指大动,回味无穷。既然要耐人寻味,就不能写成食谱,要有文采,就像做菜色泽鲜艳才能令人垂涎;要有风情,就像做菜需要突出独家味道;要有剪裁,就像做菜讲究刀工摆盘。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遇到好的寻味稿件,读着读着,会感到一种况味自腹中升起,一路通至舌根处的腺体,然后在嘴巴里打个转,最后随着一声唾液的吞咽,又消退回去,流落腹中。时至年中,希望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稿子写得有滋有味,期待更多寻味佳作!
作者:吴丹凤(中国新闻社通稿中心编辑)
编辑:魏园
《黄油烙饼》萧胜没吃过黄油烙饼,终于吃到了,为什么哭了呢?《黄油烙饼》萧胜没吃过黄油烙饼,终于吃到了,为什么哭了呢?
这是一个物质缺乏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似乎是对当时现象的一种奚落与讽刺。
只有招待贵宾才吃的像那么回事,羊肉面、大米饭、黄油烙饼,这在现在来看就是普普通通的饭食,可是,那时确实是一种奢望了。社员和干部的待遇是不同的,或者说,只有干部开会,干部才能独有的待遇。社员没有那么好的伙食条件,仍然是高粱饼子。
萧胜产生疑问,为啥伙食待遇会有差距呢?
妈妈的实际行动告诉萧胜,一般人也是吃得的。至少他们家是吃得的。萧胜并不是对伙食待遇有疑问,只是好奇黄油烙饼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因为他没有吃过。奶奶还在的时候,因为他没有吃过,所以不馋。但是现在不同了,他闻到了它的香味,这已经让他十分想吃了。
妈妈把缸里仅剩的白面做成了黄油烙饼,萧胜吃到了和贵宾级的黄油烙饼。确实好吃,萧胜哭了,这么好吃的饼,为什么苦了呢?
其实,现在的萧胜已经经历了人生的成长。他已经明白很多了,奶奶死亡的经历,食物上的差距,寻找食物的辛苦,他应该想到了很多吧?奶奶如果还在的话,也许也是可以吃上一口的吧?如果再往下联想,家里仅剩的白面已经被萧胜的肚子吃掉了,他们的生活可想而知,已经没有白面可吃了。自己现在吃到了黄油烙饼的味道,终于知道了这个味道,妈妈满足了自己的愿望,一定是很开心了吧?
可是,生活还在继续,吃黄油烙饼的日子是短暂的,萧胜还会经历更多,有甜的才,有咸的。
汪曾祺:“人间送小温”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法译本小说选《岁寒三友》,安妮·居里安译
“熊猫丛书”《当代优秀小说选》英文版
“熊猫丛书”小说选《晚饭后的故事》英文版
美国《青山评论》中国写作专号
汪曾祺被誉为短篇巧匠、文体名家、多面圣手,从上世纪40年代以诗歌、小说、散文走上文坛,中经上世纪50年代的沉寂与厚积,再到晚年凭借短篇小说《受戒》《大淖记事》等异军突起,他成为20世纪中国文坛为数不多的融汇古典文章与现代技巧、延续“五四”文脉而艺术常青的作家。汪曾祺作品中既有民族性,又有丰富的世界性因素,随着中外交流的深入开展,他的作品以独异的风格引起世界文坛关注,为海外读者所喜爱。
先闻其名,后识其作
早在上世纪70年代,海外读书界就对汪曾祺有所知晓。1973年,旅居美国的华裔中国文学学者许芥昱出版了英文著作《中国的文艺界》,如实记录了他回中国拜访27位作家、音乐家、演员的经过。其中一篇《舞台上不再是帝王将相》,访谈对象是京剧现代戏《沙家浜》剧组的两位主创人员——汪曾祺和李慕良。这本书成为海外了解中国文艺界动态的难得资料,也让外界了解到汪曾祺的编剧工作。
1986年11月,50多位外国汉学家和40多位中国作家、评论家在上海金山宾馆参加“中国当代文学国际讨论会”,史称“金山会议”。这是一次影响深远的当代文学会议。汪曾祺在会上与葛浩文、金介甫、李欧梵、陈幼石、顾彬、易德波、秦碧达等国际中国文学研究者愉快交流,扩大了其人其作的海外影响。
1987年的美国之行,堪称汪曾祺国际交往中的“高光时刻”。行前,美国《 *** 》发表了中国作家专访稿,称汪曾祺为“寻根文学之父”。当期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邀请了27个国家的33名作家,3个月里,汪曾祺除了与写作计划主持人聂华苓及其丈夫保罗·安格尔成为朋友,还与各国作家共同写作、交流、联谊、参访,广泛接触美国侨界、报界、汉学界。汪曾祺精湛的厨艺、幽默的谈吐、敏捷的才思、率性灵动的书画小品、随和而善解人意的交际艺术,使他成为同侪中耀眼的明星。他在爱荷华、芝加哥、耶鲁、哈佛、宾夕法尼亚等各大学发表了《我是一个中国人》《谈作家的社会责任感》《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我是如何写作的》等演讲,反响强烈。他在写作计划期间着手的写作项目是“聊斋新义”系列,部分篇章首先在美国《华侨日报》《中报》等发表。《华侨日报》还转载了汪曾祺与林斤澜的一次有关文学社会性与小说技巧的对谈。这次美国之行加深了美国乃至海外学界对汪曾祺和他的文学观的认识。
向世界讲述高邮故事
汪曾祺作品译介到海外,起始于入选面向海外发行的《中国文学》及其“熊猫丛书”。1981年,《大淖记事》甫一问世,就被《中国文学》选中翻译至海外,1984年又入选英文版《当代优秀小说选》。1989年和1990年,“熊猫丛书”先后推出法文版、英文版的汪曾祺小说选,作者特意撰写了前言,即自传散文《自报家门》。其中英文版题名《晚饭后的故事》,收入《鸡鸭名家》《异秉》《受戒》《岁寒三友》《大淖记事》等13个短篇小说,有10篇以上是以故乡高邮的旧时生活为题材。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海外译者开始不断译介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尤其是他的高邮题材与一些小小说珍品。在英语世界,1988年,葛浩文翻译的《陈小手》《尾巴》在美国发表,后收入《哥伦比亚现代中国文学作品选》《麻雀高声叫:中国当代小小说选集》等多种重要选集。1991年冬季号《青山评论》(GMR)为“中国写作”专号,也选登了《陈小手》。1995年,《二十世纪中国短篇小说》由老牌出版社劳特里奇出版,方志华翻译。该书选入鲁迅以降小说家十余人,包括汪曾祺的《受戒》,提供了汪曾祺经典代表作的另一个英译本。
在法语世界,1988年法国出版的《重回白昼:中国小说选(1978-1988)》,收入了《晚饭花》,有学者认为该书篇目是“精心选择的,并且具有无可争辩的代表性价值”。安妮·居里安翻译的小说集《岁寒三友》(包括《岁寒三友》《大淖记事》《受戒》),是汪曾祺代表作最重要的法译本。安妮·居里安是汪曾祺最熟悉的、通常也被认为是对汪曾祺理解最深的法国汉学家。作家布里吉特·杜赞晚近创办的“当代华文中短篇小说”专题网站,在汪曾祺条目下列有资料丰富的评传,同时附有中法对照的《羊舍一夕》《尾巴》。
在俄罗斯,汪曾祺作品译介始于1996年格里高利·卡舒巴翻译的《八月骄阳》。其后则有玛丽娜·切列夫科、叶卡捷琳娜·扎维多夫斯卡娅、林雅静等翻译的《受戒》《大淖记事》《陈小手》《李三》等作品,有的还不止一个译本。在捷克,1993年汉学家包婕译介了《黄油烙饼》《受戒》等。在日本,汪曾祺有很多知音,除了上述主要作品,还有《鉴赏家》《李三》《桥边小说三题》等被译成日文。汪曾祺小说《小芳》还被编入日本放送大学振兴会出版的汉语教材中,无意中感动过不少学习中文的日本读者。
汪曾祺的小说代表作,通过高邮故事表现传统的中国文化观念、寄寓温暖的人间情怀,引发了国际文坛的浓厚兴趣,使它们相当程度上成为“世界性文本”。安妮·居里安的法译本《岁寒三友》问世后,有书评盛赞小说所表现的中国式情感、气氛,工笔描绘,叙述的简洁与节制,想象的丰富以及对中国古典散文传统的继承等,较为典型地反映了西方读者喜爱汪曾祺的原因。
渐成海外研究热点
1988年,在美国、中国召开的两次讨论会,开启了海外学者对汪曾祺的专题研究。当年春,在旧金山一次重要的中国当代文学会议上,加拿大汉学家杜迈可在讨论传统与现代小说的冲突时,以汪曾祺作品为例,指出传统在现代浪潮之下找到宣泄口这一现象。杜迈可在后来的研究中持续关注汪曾祺,认为“其作品的推动力,在于对民族命运的忧心”。当年9月,《北京文学》在京召开“汪曾祺作品研讨会”,法国的安妮·居里安、瑞典的秦碧达、美国的林培瑞等汉学家参会。该刊稍后辟出“汪曾祺作品研讨会专辑”,收录了安妮·居里安的《笔下浸透了诗意——沈从文的〈边城〉和汪曾祺的〈大淖记事〉》,标题准确概括了作者对汪曾祺作品的阅读体验与判断,也深得汪本人认同。
1992年,赫尔穆特·马丁与金介甫合作编辑了《现代中国作家自画像》一书,收录44位作家带有“自画像”性质的创作谈文章,“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洞察了作家的思想”。有书评指出,汪曾祺的《自报家门》是“精心 *** 的、有启发性的”篇章之一。1993年,在英国任教的赵毅衡编了《迷舟:中国前卫小说》一书,介绍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的新潮小说,菲利普·威廉姆斯在一篇书评中指出,赵毅衡在背景介绍中忽视了上世纪40年代的汪曾祺。这说明,早在1993年,一些西方学者对青年汪曾祺的创作已有相当认识。而在中国,汪曾祺的早期创作还要晚几年才稍稍引起关注,其早期作品的发掘、编入全集,更迟至汪曾祺逝世20年后。
中国批评家的论述在海外发表,也影响了世界范围内的汪曾祺研究。1993年,李陀的《现代汉语的新活力》被收入奥尔胡斯大学出版社的《中国文学文化中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一书。李陀指出,汪曾祺等作家开启了对汉语美感与特质的探索,汪有意识地重建与古典和白话传统之间的联系,是 *** 过度西化的范例。1995年,钱理群的《1940年代以来中国的小说理论概观》译文在美国《现代中国文学》杂志发表,高度评价了汪曾祺写于1947年的论文《短篇小说的本质》。
汪曾祺有句流传很广的玩笑话,是对自己的晚辈说的:“你们都对我好点啊,我以后可是要进文学史的!”他不仅进入了中国的各类现当代文学史,还是海外中国文学史中的“常客”。2001年,梅维恒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出版,认为“沈从文和其弟子汪曾祺可以被称为现代汉语的文体大师。吊诡的是,虽然二人并没有回避外来的借词或者句法结构,但是它们在现代散文中成功地传递了一种古典的审美感受性”。这与汪曾祺本人对自己“文体家”的定位相一致。2005年,德国顾彬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出版,谈到民族历史记忆的文学表现时,举“富有天分的小说家”汪曾祺为例:“他最有名的短篇小说是《受戒》(1980),反映了他对美和天然的审美观点。这里不是一位知识分子在对国家和人民作一个(道德)评判,这里是某个人,某个觉得和江苏的故乡民间文化紧紧相联的人,在描绘像你和我一样的普通人……”顾彬认为,汪曾祺“描述了一个永恒的、如乐园般的世界”,这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是不多见的。2010年出版的美国《剑桥中国文学史》(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里,在奚密撰稿的“1937-1949年的中国文学”一章中,把研究的触角伸向了汪曾祺上世纪40年代的作品《复仇》:“《复仇》的文字既口语又抒情,既意象化又简洁……这个关于化解和超越的故事充满了佛道哲思。”
汪曾祺自述诗中有一句“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他的文学情怀,是中国传统文化滋养的结果,也是世界读者都能感知的一种普遍情怀。2003年,日本学者德间佳信在致汪曾祺研究会的信中谈及,是汪曾祺的作品使他走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之路,“我认为汪先生是中国本世纪屈指可数的伟大作家,他的作品能使所在的国家为之感动。他的作品不靠什么支配性的文艺理论,荒唐的情节等,而是文学本身的力量创造出充满了象征、美丽的世界,所以,我很尊重汪先生。”这代表了海外学者与读者的共同心声。
(作者系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汪曾祺《黄油烙饼》|时代浮沉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起落萧胜一生之一次经验什么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没有"了。他没有奶奶了。他躺在枕头上,枕头上还有奶奶的头发的气味。他哭了。——《黄油烙饼》
《黄油烙饼》是汪曾祺的一篇经典小说,描写了萧胜一家在饥饿年代里的故事。奶奶因为饥饿离世,萧胜跟随爸爸妈妈前往马铃薯研究站生活,以吃到黄油烙饼为终结。以孩童的视角,描述了这一家人在饥饿年代的所见、所闻、所感,借助吃食的变化表现整个时代背景下人民的生活环境。
汪曾祺先生
这句话是文章《黄油烙饼》中萧胜奶奶离世以后,萧胜的感知,他明白了什么是死亡,也是文章承上启下的一个转折点,也和文章情感的核心。这篇小说很多人都认为它深刻的反映出了饥饿年代下人们的生活水平,很巧妙的把一个错乱的年代搬上荧屏,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多次被选入高考命题的学术分析中,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汪曾祺先生
小说除了表现了萧胜一家的生活起落,所见所闻,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文章不露痕迹的将“吃食”与时代结合,用平淡朴实的文笔展现出家人之间的亲情,在充满烟火气的字里行间中展露着人民生活的智慧和积极的心态。
伯克曾说:“生命在闪耀中展现绚烂,在平凡中现出真实。”
时代我们无从选择,但是生活可以选择,小人物的生活在最真实的让人羡慕。与我而言,生活都要历经磨难,充满生活的态度才可以得到更好的平凡。接下来我将从,简明的文章结构、对比,散文化的叙事风格以及丰满的主题思想三个视角来解读作者笔下的多重感情。
汪曾祺先生
01.平和笔触小人物,慷慨恢弘大时代
简明扼要的用词结构
初读文章,就会感受到作者在文章中多用名词,作者将名词重叠使用,强化意象在读者脑海中的存在。
一般作者在描写背景下人物的行为一定会开篇就大篇幅的介绍时代背景,生怕读者不明白事件的氛围,但是这篇文章的开端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个家长里短的故事:爸妈工作忙,孩子去奶奶家借助,谁也不会想它会是一个复杂的故事。
比如在描写萧胜初到奶奶家以后,奶奶对萧胜的照顾还有生活水平等,运用了大量的名词叠加:“奶奶还给他做鞋。自己打袼褙,剪样子,纳底子,自己绱。奶奶老是说:"你的脚上有牙,有嘴?""你的脚是铁打的!"再就是给他做吃的。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萝卜白菜--炒鸡蛋,熬小鱼。
“奶奶”的鞋垫
从这个部分的词汇叠加使用,文章简单明了,我们可以得出,奶奶很爱孙子,而且萧胜的居家生活小日子过得还不错,这部分的叙述用简短的篇幅丝毫没有打折扣的将祖孙二人的感情烘托出来。
逻辑清晰的情节结构
情节是构成事件的关键环节,如果一个故事的情节逻辑混乱,这个故事一定不好看。汪曾祺先生的文章中就很好的运用了铺垫和情节的设置。
从情节结构的角度看:爸爸回家带回了黄油,奶奶留下但一直没有吃,锁在柜子里。爸爸办完奶奶的丧事带萧胜离开时将黄油装进网篮也带回家,妈妈放在柜子里一直没吃,直到最后妈妈用黄油做成黄油烙饼,萧胜想念奶奶的情绪大爆发作为全文的终结。
汪曾祺先生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故事情节的发展中始终有“黄油”的身影,也始终伴随着萧胜对奶奶的感情在里边,使得全文的情节逻辑清晰客观,感情流畅连贯。作者用最平凡的笔触描绘小人物饥饿时代背景下的经历,通过完善的文章结构来展现一个大的背景环境,也将感情充溢在文章之中,给人以感情和反思双向收获的意义。
汪曾祺夫妇
02.对比散文化的叙事风格,讽刺与惋惜同在
前后对比,人物对比,强烈的讽刺,加大矛盾冲突
首先前后对比,文章中,前后对比主要是一条时间线上的对比,作者通过吃饭内容的不同来展现出生活水平的变化。
比如在一开始大食堂的伙食是这样的:白面馒头,大烙饼,焖茄子,猪头肉!
到后来是这样的:小米面饼子里有糠,玉米面饼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拉嗓子。掺假的饼子不好吃,可是萧胜还是吃得挺香。他饿。
这种前后的伙食对比更大的作用就是让读者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大食堂的伙食开始变得不好了?这也就引起了读者对于这个时代的思考,作者通过决策背后的结果来引导读者感受一个时代的变化,感受人们是怎么对抗挨饿的。
汪老夫妇
另外一点是人物对比,后续文章中萧胜来到了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有一次领导干部开会,不一样的待遇和伙食,将矛盾进一步放大。
三级干部会开了三天,吃了三天饭。头一天中午,羊肉口蘑饣肖子蘸莜面。第二天炖肉大米饭。第三天,黄油烙饼。晚饭倒是马马虎虎的。
“社员”和“干部”同时开饭。社员在北食堂,干部在南食堂。北食堂还是红高粱饼子,甜菜叶子汤。
作者从人物的待遇对比上来强化一种扭曲的社会现象,进而推进情节的变化和发展,这也就导演出最后黄油烙饼引发出的这么多情感触角。散文化的平铺直叙又让人平心静气的读完文章,造就了文章的文学涵养,最后积累爆发,达到了对读者最后一击的 *** 与冲击。
汪曾祺先生在文章中通过这种强势的对比,讽刺了一种时代下“错误”的现象,以及扭曲的风气,通过一个小人物家庭,一个小孩的视角来展现社会的弊端,让读者在阅读文章感受人物感情之外又加之思考,汇入了人文主义关怀的思想。
汪老
03.以人道主义精神为基石的深沉丰厚的情感
作者在不动声色的描述与叙事中将严峻的历史背景烘托而出,巧妙的连接让历史和人民生活天衣无缝的连接在一起。作者的艺术表现也把一种历史理念贯穿其中:任何时代的演化都不需要后人的评判,只需要时代下人们生活常态的表现即可。
这种富于人道主义的观念与汪先生的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很有关联,他常常称自己是“中国式的人道主义者”,《黄油烙饼》中就充斥着他这种精神,作者对人的感情表现出的深切关心,把关爱渗透在人物的言行举止之间,既让人反思了历史又让人感受到了情怀。
汪曾祺一家人
结语:
贾平凹曾说:汪曾祺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和挫折,受过各种不公正待遇,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平静旷达的心态,并且创造了积极乐观诗意的文学人生。贾平凹在一首诗中这样评价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汪先生的小说充斥的中国的味道,他挚爱传统文化,又不虚无缥缈,贯穿现实,他生平的经历让这些文字来的更深刻,他积极的态度让情感来得更真挚。《黄油烙饼》这篇文章将亲情在时代背景下烘托的让人越感深刻,这种传承的美好应该渗透在我们的心灵和灵魂之间。
黄油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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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生活打卡季#汪曾祺先生的文字总是淡淡的,就像聊家常,但又非常有感染力。我刚读过他的《黄油烙饼》,一下子就激起了我对黄油的兴趣。
这篇文章写的是吃大锅饭的年代,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竟然不知道黄油啥模样,更不知道怎么吃呢。
“爸爸说,黄油是用牛奶炼的,很有营养,叫奶奶抹饼子吃”。好在从汪曾祺先生的文字里,我分析这东西同样可以抹在面包上吃。
我被《黄油烙饼》馋的,放下手中的书,小跑着去超市,一狠心花了三十块钱买了这么一块黄油,顺便又买了袋面包。
这黄油太硬,咋吃啊?是不是像荤油一样得化开呢?我拿菜刀切了一块,放到碗里,上锅蒸了两分钟,结果我拿出来一看,黄油由固体变成稀溜溜的液体了。
难道,就这样把它抹在面包上?我试了一下,黄油像水似的都渗进面包的小孔里了,面包片变得油腻腻,软塌塌的,也没法吃啊,而且味道有点怪,类似于牛的膻味。
事已至此,我只好将计就计,把三片抹了黄油的面包放进马勺,煎饺子似的煎一下,我想象着煎完后,它会油乎乎酥脆脆的模样。可谁知道,面包放进去,不容我翻动呢,就糊了。
现在,剩下这一大半黄油,却让我为难了。吃吧,不会弄,而且经过刚才这番折腾,我也泄劲了;不吃吧,又心疼我那三十块钱。最后我选择了简单又粗暴方式,干脆拌大米饭吧!
我心里不断地回味着:“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这黄油原本是很好的东西啊!难道是因为我的黄油抹面包的故事里,没有这样的一个奶奶?
大队食堂外面忽然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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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拉了一牛车的羊砖来。他问爸爸这是什么,爸爸说:“羊砖。”——“羊砖是啥?”——“羊粪压紧了,切成一块一块。”——“干啥用?”——“烧。”——“这能烧吗?”——“好烧着呢!火顶旺。”
后来盘了个大灶。后来杀了十来只羊。萧胜站在旁边看杀羊。他还没有见过杀羊。嘿,一点血都流不到外面,完完整整就把一张羊皮剥下来了!
这是要干啥呢?
爸爸说,要开三级干部会。
“啥叫三级干部会?”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三级干部会就是三级干部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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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原来有两个食堂:南食堂,北食堂,当中隔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搭了个小棚,下雨天也可以两个食堂来回串,原来“社员”们分在两个食堂吃饭。
开三级干部会,就都挤到北食堂来。南食堂空出来给开会干部用。
三级干部会开了三天,吃了三天饭。头一天中午,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面。第二天炖肉大米饭。第三天,黄油烙饼。晚饭倒是马马虎虎的。
“社员”和“干部”同时开饭。社员在北食堂,干部在南食堂。北食堂还是红高粱饼子、甜菜叶子汤。
北食堂的人闻到南食堂里飘过来的香味,就说:“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面,好香好香!”“炖肉大米饭,好香好香!”“黄油烙饼,好香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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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胜每天去打饭,也闻到南食堂的香味。羊肉、米饭,他倒不稀罕:他见过,也吃过。黄油烙饼他连闻都没闻过。是香,闻着这种香味,真想吃一口。
回家,吃着红高粱饼子,他问爸爸:“他们为什么吃黄油烙饼?”
“他们开会。”
“开会干嘛吃黄油烙饼?”
“他们是干部。”
“干部为啥吃黄油烙饼?”
“哎呀!问得太多了!吃你的红高粱饼子吧!”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萧胜的妈忽然站起来,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没有动过的黄油,启开瓶盖,挖了一大块,抓了一把白糖,兑点起子,擀了两张黄油发面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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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了一把莜麦秸塞进灶火,烙熟了。黄油烙饼发出香味,和南食堂里的一样。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萧胜面前,说:“吃吧,儿子,别问了。”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爸爸说:“别哭了,吃吧。”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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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汪曾祺《人间小暖》第四章